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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文白絮语

思古之幽情,固然不可以断绝,但与其思古,崇古,和古人遥遥相望,不如亲古,习古,和古人促膝而谈。下一盘千年残局,到乡依然是现代人。“古”里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尘和玄妙,而是功力,和某些不会随时间褪色的道理。比如有人说过,“长相思,摧心肝”,读诗的你一定读得懂相思之苦。

文白絮语

文/赵无良(西安外国语大学)

我的笔不善言谈,但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也是不能沉默的。

我有一本余光中的散文集。余老是我最推崇的散文家和诗人,而他的大作我却只有一本,也不太读。为什么?因为不敢。读完后我会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至于是何五味,我就不解释了。但那滋味绝不好受,却也相当好受。好受在他文笔的精致,情思的灵动,从章法到内容的无懈可击。不好受的是看山容易登山难,用一生累积的高度,岂是每个人都能企及的?所以山脚下的人自然心中不是滋味。 拿《听听那冷雨》来说,因为这篇收录在了大学语文课本里,比其他作品较为熟悉(《乡愁》除外,仅就文章而言),就是文质兼美的佳作。既看得出字句的锤炼又语工天然,毫不造作。我也喜欢华丽的文笔,却因为根基太浅,常以辞害意,仿佛穿了绣花鞋就走不好路。余老则不然,一身锦绣绫罗,却上天入地全然不费力气。

但绝没有天生丽质的好文章。我坚信,余老的山路也是从脚下铺就的。记得是某次采访中,余老谈到作文的方法时,说要“白以为常,文以应变 ,俚以见真,西以求新”,也就是从中西古今里博采通融。这足以证明余光中不只是游戏文字的匠人,更是文字魔方背后,文化和思考的承载者。此外,也可以看出现当代散文的精品,不可能只脱胎于现当代散文中。

余老自己都说过:“不读旧小说,难谓中国的读书人”。可见他的笔尖,是蘸足了古典文学的墨才得以笔下如神。我并不崇古,更不泥古,所以绝没有带着守旧的观点来看它。近来在读文学史,以诗为例,“候人猗矣”相传是南音之始。后来有诗经,四言为主,之后有乐府,五言生发,魏晋南北朝五言兴,唐七言兴。而不论是几言当道,都有一定的杂言来为诗体的变化保留可能。一种体裁兴起,圆熟,衰落,都经过了漫长的沉淀。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动人。回想混沌之中那句“候人猗矣”,区区四言却启后世诗学之滥觞,安能不令人唏嘘?更别提这其中,仅南北诗风的融合就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光阴。推而想之,中国古代文学的深厚功力,世上罕有其匹。

不是我看不上现代散文,我笔下无文,没有权利说这样的话。可道理并不是想不明白。一块耕耘了几千年的熟土,土力肥沃,奇花异草无所不生。就算你要改种转基因稻米,或是圈地盖商品房,又为什么要弃之不用,偏找一块生土来呢?你羡慕别人的土质也好,作物也罢,或是老土地里多埋了祖宗的血汗,怕长出什么妖魔鬼怪来,却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你脚下的土地不会变,它的顶峰和低谷已有先例,你是看到过的。好奇的是,你是要把先人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还是聪明一点,站在巨人肩上,登高望远?不是说要在古人的衣襟里苟安取暖,逼你写蹩脚的古体诗。但如果要轻视汉字高超的使用技巧,倒不如重新创造一种文字,另寻一块处女地,殷殷勤勤地开垦才算明智。

比较几位作家的作品就一目了然了。我斗胆先说鲁迅。鲁夫子古文今文都要得,杂文更是不错,刻画也细致入微。但就是不好懂,一方面思想“前卫”,我们只见其车尾灯;一方面白话还有些生涩,笔者和读者都挺费琢磨。还有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是课本编纂者和老师口中的名篇,曾有犀利的人指出“看不出哪一点好”。说句不恭敬的话,极有可能是名人效应。再有就是周作人,我爱极了他的冲淡之美,白话文的使用比他本家兄弟流利一些,但同余老的文章相比,一个是栀子花,一个是牡丹花。并非栀子不好,而是唯有牡丹真国色。白话文章要兴盛,笔下须有大气魄。

在书店看到安妮宝贝的新书。其实对这些新型的作家我并不讨厌,甚至也写过这种依依呀呀的东西。这类文章的好处是读来省力,又可以消耗掉多余的感情,尤为许多文艺青年们所爱。在我所认识的人中,许多文笔较好的人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安妮等的影响。诸如此类的还有韩寒,落落,笛安,郭敬明。平心而论,他们的书我基本不看,不是认为不该看,更不认为其难登大雅之堂。柳永的清旷好词在当时也算俗流,所以存在即是合理的。拿他们的文笔来和白话文使用之初的名家相比,总是平顺悦目了许多。可见由古变白并不是不可以,更不见得白话文就会永远对古文仰止。用余老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人人向往的“古中国”,可往古之门已经关上,从晚清开始一切就已经式微。墨汁里搅了其他的东西,就不可能,也未必要回去。只是向前走,如何走,这才是问题。

我在西安,这个处处以汉唐为名的文化古都,一副要复兴盛世雄风的样子。上文的答案或许就在这里。思古之幽情,固然不可以断绝,但与其思古,崇古,和古人遥遥相望,不如亲古,习古,和古人促膝而谈。下一盘千年残局,到乡依然是现代人。“古”里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尘和玄妙,而是功力,和某些不会随时间褪色的道理。比如有人说过,“长相思,摧心肝”,读诗的你一定读得懂相思之苦。

刚才举了墨水不纯的例子,这并不是墨水的悲剧。国门打开,门环上染有国人的血,这是长痛不如短痛。墨水里或许掺了舶来的水彩,但她依旧是中国的墨,不是别的东西。一是未必画不了好画,二是好墨未必就纯。所以不用抱怨,更不用抱着砚台,摆出一副前朝耆老的可怜相。文化殖民还是文化融合,关键在于我们自己。洋墨水有毒还是有益,先检验自己的抵抗力。

以上还不算完全回答了如何走的问题。溯源而上和取法异邦,都是已经探讨实践过的路子,但我相信,一定还有蹊径可走。只是有一点,不能急,言下之意,不能慌。巨轮掉头转向,许多甲板上的人慌了神,开始晕船,不辨东西,不分黑白,弯腰低头乱吐一气。搞的甲板上人心惶惶,臭气熏天。静下心来想一想,诗歌的顶峰登了数百年,诗三百也浓缩了六个世纪的悲欢离合,而我们不过是朝生暮死的朝菌而已,急什么?慌什么?如果前人也如此,只怕巨轮早已易主,还轮的到我们掌舵,或是在甲板上晕船吗?

我也写过几首凑数的古体诗,巧的很,我身别多少也有些朋友写过,可见我并不是异类。探究作诗的心理,大多还是发思古之幽情,却很少以此为正业的。前有李杜,让近世几位文豪都不免走味儿,更别提普通的文字匠人了。写古体诗,就事业而言,“没有前途”。近代史是一条楚河汉界,首先从心理上上了一道封:那是另一个世界,和我们不同。而血脉里,自然而然,却也读得懂西风瘦马,晓风残月。在不爱听戏曲的年轻人里,京腔京韵的流行歌曲也能排上榜首。于是可以说,在古今文的交界处,我们的身份甚是模糊,,既可爱又可厌,既亲近又疏远,既正面又背对,既真实又虚幻。所以,会有弃古从今者,弃今从古者,弃中从洋者,弃洋从中者,不一而足。茫茫然,混沌沌,参差不齐。国人至少于精神,于文化方面,是一盘确实的散沙。我窃以为,是隔阂太深不利于沟通:凡见之乎者也,便觉枯燥无味老朽者大有人在;凡见之乎者也,便觉艰深古奥,不可理解者大有人在;凡见之乎者也,便觉自惭形秽,双膝瘫软者大有人在;凡见之乎者也,便觉与己无关,理应束之高阁者大有人在。古人今人,言语不通,再不能神交;古文今文,势同水火,再不能相辅相成。本是同根生,对面不相识。操持浅显易懂的白话文,是多么轻松快乐的事情。加上楚河太深,汉界太广,即使有诺亚方舟也未必过得去。

其实古人不过是死人,古书不过是旧书,沟通不过是时间,断层不过是历史。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可以怀着情感,和适度的尊敬,但大可不必畏惧之,疏远之,妖魔之。前文已说,古董里有的是好东西,国文要兴盛,古董更是利器。只会把玩古董中的赝品,算不得真本事;连古董都要怕,算不得中国人。

我要说的事,已说了有八分。再用余老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余下二分,就让我留给自己来回味吧。

无良不才,拙文到此为止,文中如有疏漏谬误,恳请诸位玉正。

注:本文所指白话文,指五四后的白话。

(采编自投稿邮箱;责编:麦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