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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行


按照一般武侠小说的尿性,当一个习武之人遇到苦苦无法突破的瓶颈,他就会按捺住苦恼、彷徨、迫切,去繁华如梦的红尘俗世里修心养性,在熙攘如潮的市井大街上观察,感受,突然就从安静小巷里,一个小女孩唱着童谣,跳着格子的无忧无虑中顿悟过来,哈哈大笑着,毫不在意世人的目光,飘然远去。

于是在一个秋后微寒的下午,我坐在成府路清华园的公交车站台上,等待大道那一丝飘渺无痕的突破契机。世事如潮人如水,我看到了一对步履蹒跚相互搀挽的老伴,看到了一群吱吱喳喳放学归来的学生,看到了冲着手机吵架不断的青年人,看到了疲惫不堪皮包领带的中年男子,看到了被儿子推着轮椅的残疾人,看到了抽着劣烟浑身泥尘的民工,看到了万花筒般在眼前流淌的人和事,风和景,幸福和麻木,渺小和伟大。

大千世界,百态人生。

整整悟了三个时辰,从一点到七点,等待已久的一股气流终于从丹田缓缓升起,经檀中,绕廉泉,猛烈冲击在鼻子旁边的迎香穴上,企图撞开那堵塞已久的经脉要穴。

于是我连着打了哈啾,感冒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待到病丝抽去,山河重拾,我决定换一种领悟的方式,于是背上帐篷睡袋防潮垫,独自爬上百花山。

同行中偶遇了一个姑娘,二十来岁的样子,大学毕业了没找工作。她只是想在找工作之前疯狂地玩,去好多她想去的地方,听好多她想听的故事,见好多她想见的人,像听腻了的,许许多多有着不安灵魂的青春一样。

交浅言不深。行走江湖,唯僧人、道士、乞丐和独行女子这四类人决不能惹,这种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我警惕地打量着她,打量她人间凶器之所在,打量她蛮腰后面若隐若现节律摆动的武器。

她的个子不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是极易惹人犯罪的那种;一身户外的行头,长长的马尾,笑起来竟然是很多小说女主人公里的那种爽朗。

她说她去了好多地方。南疆、青藏、东北和云贵,大半个中国快走遍了。北京来了好多次,大吃省也去过。

“那里好热,玩的地方不多,但早茶很好吃。”她一针见血地给出了评价。

按照故事的展开,我该话音一转,问她:“你为什么走那么多地方?”然后期待她发人深省的回答。但可惜,作为相互契机隐隐纠缠在空气中的我,早已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她的淡淡忧伤。

最终我俩分开。她的声音很好听,走时轻轻哼着苏有朋《背包》里的“我的流浪路里几多云和树,只有背包陪着我奔跑……”的歌词,让江湖人送爱称调王之王的我,也是微微失神。

跑得一手好调。

看着苍茫暮色,我略一沉吟,决定安营扎寨。走累了跟不上她节奏的事我会乱说么?吃过晚餐,穿好衣服,我走出帐篷,在一棵树下站定了,开始吸纳天地之灵气。

就像按点跳出机器鸟的时钟一样,晚霞落幕,星河升起。肃穆萧杀的荒冷,吹散了所有抬头仰望的阻碍。点点繁星,恰如天堂的万家灯火,让人忍不住听柴门犬吠,等风雪归人。

世界不过是一个小小屋檐,而我只是一个等雨百年的少年。唔,大叔。有人陪我偎依过,又跑入了茫茫雨幕里;有人陪我偎依着,彼此懂得;有人将跑进来躲雨,相逢一笑。

我就会冲她眨眨眼,百年只在一瞬间。

“不好……”我猛然惊醒,方惊觉气血浮涌,竟是隐隐有入魔的征兆。手淫伤身,意淫伤神,我的独门功法扉页,就已经明确地提出了这八字精髓,这遑遑夜空,竟差点让我迷失。

咬着舌尖,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感悟天地法则,苦寻那一缕让自我突破的天机。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空旷的天地间,猎猎的山风执行着秋天的法则,吹落了无数的树叶。远远地看,这些还在树上的,早已远方的,仍在风中挣扎的片片秋叶,并没有什么不同;走近了,看仔细了,才发现他们千姿百态,各有其独特的脉络,各有其独一无二的气息。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帝也会有一天困于自身境界,跑到天堂的一座小山丘上,打量天地,打量光阴,打量一株毫不起眼的小树,突然发现,那些飘零欲坠的树叶,竟是一片片鲜活的名字。

而这株小树,却是我们这些名字无法挣脱的整个世界。

一声长叹,我左顾右盼。这个时候,就应该有个绝世高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剑斩出,便像惊雷走电,破开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尘网,破开一切绝路前的荆棘,破开迷惘的犹豫的复杂缠绕的思绪,斩出一片简单的恢弘的朗朗晴空,然后他冷峻地看着我,严肃问道:“可懂?”

我醍醐灌顶,大汗淋漓,低头长拜:“懂了。”

然后他大袖一挥,瞬间消失在我面前。空气中还萦绕着的,是他振聋发聩的声音:“懂了,就去做了。”

我恭谨地长身而起,细细想着那精妙绝伦的一剑,仿佛有一条前所未有的崭新大道展现在了自己面前,于是我仰天大笑,踏歌而去。

莫笑我四月庵前种桃花,

莫笑我千金换醉胡姬家,

莫笑我疯疯傻傻,痴言痴话,

莫笑我游园一梦,便各天涯。

笑了几分钟,又从一条草甸小道绕了回来。外面还是太冷,这时候钻睡袋呼呼大睡才是最实在。

浮生若梦。大梦谁先觉,平生自知。

(采编:黄梅林;责编:周拙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