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沉思了臺灣的教育問題,先不論太多教育制度面向的問題,而是回歸到個人面,比起十二年國教,其實我們更擔心這個:身為學生的學習態度。
「教育是沒有牆的,教室才有。」
在討論十二年國教的時候,我們都「預設」了制度的改變,就可以改變「教室」內的現況,於是「教育」變跟著改變了。
在討論「數位教育」的時候,我們的觀點常執著於如何改善透過「科技」改善「教室」內的現況,而非改善「教育」的情況。
再接著,教育的改變,可以帶來國家的改變。
但是,如果個人學習的態度不改變,制度何以真正帶來改變?國家何以革新?
教育跟教室有什麼不一樣?
講到「教育」就想到教室,或許是「義務教育」出現以來,最成功的洗腦魔術之一,由「民族國家」強力推動的義務教育,成功的把我們從「一個完人」分解成了各式各樣細瑣的碎片,國文老師常常看不見文章背後的歷史、地理、科技、經濟、法律、倫理等等的意義,數學老師教你數學,但不太懂得跟你解釋學數學背後代表的是科學的基礎,學物理的會叫你算題目,卻常忘了跟你說物理在講解的是「世界」運轉的理論,學歷史的老師也不會跟你說歷史形塑的是世界觀,更是一個鑑往知來的鏡子,而在義務教育裡,歷史不談政治,卻淪為政治的囚徒。
我們一提到教育,你是否想到「一科又一科的科目,在不同的教室裡,寫著不同的考卷?」
那從不是教育,那是教室。
之前有提過,我們的偏見是如何形成的?一來是「訓練」帶來的制約,二來是「媒體」提供了我們腦袋絕大部份的背景知識,我們的思考嚴重受到「經驗」跟「媒體」的支配。
而在長大成人的「教育之路」上,我們在「教室裡接受教育」、「課本加老師,就是強大的媒體」,所以許多人跳不出課本跟老師的框架,而我們一想到教育就想到了教室。
透過這樣「片面」的「教育之路」,不只是我們身為一個完整的人該有的「系統化思考」被切割成片段,我們做學問、為人、謀生,都被牽引在「教室系統」這個巨大的引擎當中,這個引擎轉著轉著,我們踩在履帶上,進到「教室」,加工後就長出了某個固定的模型。
再多加一題「制約反應」的測試,多少大學生一畢業,是不是就在想「找什麼工作」?
很可惜的,「大學」設立的意義本不為「教室系統」服務,然而在政府的教育制度的強力推動下,好比臺灣,大學卻淪為了「高等加工區」。
透過以上的講解,我們恐怕都已經瞭解了「教室系統」這個大引擎,有著強大的影響力,讓我們來猜猜,為什麼會有「教室系統」(義務教育+轉形成為義務教育的延伸機構)的存在呢?
為什麼大學這麼早出現,可是卻不及晚出現的「教室系統」,一出現,就有這麼巨大的影響力呢?
啟蒙與服從
或許我們可以從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身來借鏡。其實我們從之前在「好奇心」一文當中提到,許多老師在面對小孩們的時候,常常面臨一個兩難,如何讓小朋友明白,讀書的時間安靜是為了別人好,而不是為了聽話?一些教育工作者如果懶一點,他就不用擔心這個,他只要小朋友知道「聽話」的重要,而不是「同理心」的重要,但懷有熱忱的老師往往會陷入一個痛苦:我該如何繞過叫小朋友「服從」,讓小朋友自發的替別人著想?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矛盾?因為在教室裡,老師同時面對了雙重的推力卻無法察覺,一邊的推力來自民族國家推動的「教室系統」,另一個是身為老師所信仰的「教育的價值」。
這個「教育的價值」,我們可以從Oxford的字典來看,「Education」這個字有個特別的用法,就是「An education」(一個education),哇?什麼是「一個Education」?意思是 an enlightening experience,一個「啟蒙的經驗」。
不想孩子只懂得服從,而是懂得自發的為人好,老師想「啟蒙」孩子們,但他同時面對了教室四面八方傳來的壓力,他得「讓小孩服從」。
如Seth Godin在「教育」的影片裡所提到的,我們小學一年級,上課的第一天在幹麼?起立、立正、敬禮,老師好,儘管我們還不懂得尊敬的意義。
近代民族國家的形成,有賴於繳稅、守法、聽話,服從某個價值觀的順民,如果沒有「教室系統」,民族國家難以維持基本盤。
而民族國家很快就發現了「教室系統」的殺手應用。這也是導致了為什麼我們「一畢業」就想到「找工作」原因。
在Seth Godin談「教育」的影片裡,有稍微提到這個「殺手應用」,而我會開始去思考這一整個議題,其實也是先注意到這個「殺手應用」開始的。
約一年前,曾經給過一生要修行的四個R的導師,那時候要求我們每個禮拜都要交一篇類似blog的post給他,我也給了他字數差不多等同現在Wondero每篇文章字數的文章,當時想說寫也是白寫,便開始研究「工業革命」,誰知道在「工業革命」裡,見識了這個「教室系統的殺手應用」。
教室系統的好處在於,可以教出一堆訓練有素的專家,這些專家只要做好眼前的工作,填補產業的缺口,好支撐國家的產業。
之前常分享給大家的「如何衡量你的人生」的影片中,講者開頭提到的便是一個「巢狀系統」的理論,好來解釋他後面要講解的內容。你去觀察社會的運作,你可以假設社會是巢狀、有階層的,最上層、最大的是國家,國家裡有產業,產業裡有各式各樣的組織(公司、NGO、團體),組織,組織裡有團隊,團隊裡有個人,個人則有他的腦袋、思想與心智,層層相依,有如齒輪般的互相影響。
強盛的民族國家需要強盛的產業,強盛的產業需要充滿活力的組織,而在當時,就算必需要有足夠的「Employee」來補齊工業革命的大量的工人需求,民族國家腦筋一動,最好的方法是什麼?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過「義務教育」,透過「免費」、「識字,吸引國家內的下一代,而且預測下個十年,我們的產業需要怎樣「不同」的工人,就教他們不一樣的東西,最好還有「科學家」可以在一旁研發最先進的技術,資本家到時再吸納先進的技術跟勞力(甚至是人才),跟其他國家的資本家捉對廝殺,並且創造國內的就業機會,人人都有薪水領的時候,自然就有稅金,有稅金?那就可以繼續補貼教育、補貼先進的技術、維持軍隊的武力、給資本家租稅(近代還多了匯率跟央行)的優惠。
中間還有很多的細節,隨著年代不同的,但大致的迴路就是這樣。
以下會拉比較遠,但最後會拉回「教室」與「教育」,請耐心觀看一下
民族國家的競爭公式
這是民族國家的競爭公式,要維持強悍,起點便是「義務教育」,以及不幸也被抓進來的「高等教育」,加起來便成了「教室系統」,於是樹起一個又一個牆壁,把學生放進了教室裡,希望他們在成熟之後可以成為良好的戰力,好比臺灣,九年義務教育政策是跟後來的「經濟起飛」綁在一起的,而「普設大學」亦是跟後來現在檯面上的四大產業亦是習習相關的(你唸理工的,會不會有股莫名的聲音,叫你去大廠工作?唸商的,是不是要去當個大公司的管理階級?)
簡單來說,教育政策跟產業政策幾乎是不分離的。教育為產業培養了「一堆」專家,這些專家被特化成了只看得見自己領域的事情,被四散到了產業裡,這道理很簡單,量產的工廠裡,一個工人專心顧A螺絲,另一個工人專心顧B螺絲,我們只是被特化成了不同領域,但情況是類似的,因為這樣很有「效率」。
當這樣的「公式」有效的時候,不只就業率高、人民薪資飛升、國內有大量的就業機會,而政府補貼大公司的錢,雖然花的是老百姓的錢,還會降低老百姓的Welfare,但大公司強悍的時候,這些都會被因為大公司會把賺來的錢,回饋給社會(不只繳給政府錢,像福特在當年主動加薪,且當年西方的公共財,像是圖書館、燈塔、疫苗、公園、港口,政府力有未逮,都是資本家出錢、想辦法)
這一套的公式可以很有效率的讓國家飛起來。
但很慘的,以臺灣來說,光是我們隨便能舉的,就有四個大問題。首先,政府要如何預測未來?在西方花了數百年以來綁在一起的「全球化」的今天,未來哪是幾個官員跟專家說了算?再來,商人無國界,他可以透過享受了一切,但不一定要回饋給母國的社會(聯福的工人、你們凍漲的薪水,何嘗不是如此?)再來,補貼學術界,不代表就可以在技術上領先,其中有很多「細節」的問題,像彭老師的部落格講了很多,就不多說了。
第四個問題,回到「教室」與「教育」。
當民族國家這套「勝利公式」不works,那我們該怎麼辦?
舒適圈與勇氣區
教室系統帶給我們的學習,養成了各式各樣的專家,但這樣的專家是在教室裡養成的、被動訓練的、在舒適圈裡學習的,常常難以適應變動的世界。
以為「教室」等於教育的人,缺少了那麼點彈性,但不只看到教室,看看到教育的人,卻能隨時從世界的運行、變化,習得經驗,而能夠常保彈性,這些人,可能會在自己的公司裡帶起一分新氣象(前提是公司還沒那麼腐朽)、成為社會的力量,去革新社會裡政府與商業看不到、甚至害到的角落,可能會成為創業者,創造新的產業,成為新的政治領袖,透過民主的程序,由人民選擇他,領導大家做出「正確而非妥協的決策」。
但這趟過程說來輕鬆,但得歷經很常一段時間的革命,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活在教室裡,在學習的舒適圈裡,慢慢的通過民族國家預設好的路,一關接一關,成為了只看得到眼前的「專家」,而且還有供過於求的情況,同樣的專家排隊、擠在一起,等著某個工廠般的存在來把他放到他唯一識得的位子上,讓他專心在螺絲A身上。之後我們都估且稱這種活在舒適圈、以教室為尊長大的專家叫螺絲A好了。
先不管螺絲A,回到我們身上。
在勝利公式裡,我們先是活在教室裡的牆之中接受「教育」,再進到公司的牆裡工作,下班了,回到家的牆壁底下,到哪,都在牆的陰影下,我們依賴著牆壁,定義出一個舒適的範圍,在那個範圍裡,試著爭第一,卻不曾想過走離那個範圍。
於是,我們在教育我們的下一代,要一生活在牆的保護之下。從義務教育開始,上學的第一天會覺得不自由、會怕、會哭,但久久就慣了,有牆真好。
但問題在於,世界變化的太快,這個「牆」太容易倒了。
在牆倒下的年代,這時候需要很多的人一同走到黑暗的路上,協力一同築出新的未來,然而,我們從「上學的第一天開始」,就習慣了「牆」的存在,現在牆倒了,卻沒有人敢踏出當初圍下的界限,守著窠舊,守著安全感,寧願淋著雨吹著風,也不願意跟其他人進到勇氣區裡,一起蓋起新的屋頂。
人類的歷史上,每個文明三不五時就會走到這個節骨眼,這時候需要勇於挑戰的精神、社會的互信、人心的坦誠、遠見的領導者帶著大家一起離開舒適圈、懂得回饋的態度、同理心,才能一同攜手走過,而不是依賴著空頭的制度、補助經費、研究。無論是制度、金錢、先進的技術,都是「人」在用的,缺少了身為社會的本質,人都不和,這些玩意根本運作不了。
身為一個學生呢?能不能跳出舒適圈?「教室」就是你最大的舒適圈,要重拾教育,而不只是專心在教室。分數是個簡單的衡量機制,是「教室系統」在訓練專家的時候很有用的衡量方法,但想想上一個專門做螺絲A的專家,在螺絲A被淘汰掉之後,該怎麼辦?
萬一做螺絲A的專家,在當初的時候,可以知道螺絲A背後藏有更多的知識、經驗、應用,他思考一下、學習一下,是不是能夠Pivot,做出螺絲X、螺絲Y?甚至他根本不做螺絲界的專家了,而是應用背後的經驗去做別的?就像賈伯斯後來把「字體學」應用在麥金塔上面?
如果可以超脫舒適圈的牆壁,專家不會再被稱作螺絲A,他會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不再自稱、被世人只記得叫專家。
認識的人以學生較多,所以用認識的學生們來總結一下這一整篇文章。
不一樣的學習態度,不一樣的方向
想要適應這個快速變動的世界,從歷史的軌跡來看,活在舒適圈裡不是個好選擇,捲起袖子走到勇氣區裡才是,然而從「學習」的時候,卻已經分成兩種人,而學習決定了成長,學習決定了一個人的行為,學習決定了一個極限,舒適圈的學習帶來舒適圈該有的極限,勇氣區的學習帶來了不止息的改變。
之前曾經在Wondero上發過一個狀態,那時候寫著「我發現身邊的學生,有的已經畢業了,卻不知道自己要幹麼,但有的還在唸書,卻已經試著透過解決社會的問題,創造價值,從中養活自己,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在創造自己的工作了。」
這兩種的學生,是接受同樣的一套「教室系統」,還可能唸一樣的科系,卻朝著完全不一樣的方向。Why?
我們來以這段觀察收尾。
我發現前者活在教室裡,後者活在教育裡。
前者負責把分數跟升學搞好,順著水道流到了阻塞的產業渠道,後者的分數跟升學不一定比前者差,卻花了更多的時間在教育自己。
前者遇到了沒被教過的事情會不知所措,後者遇到了沒被教過的事情,會試著找出辦法。
前者活在群眾裡,後者擅於獨立思考。
前者唸著該唸的課本,後者則用好奇心看著世界這一本大書。
前者關心牆裡的世界,後者關心世界。
前者喜歡依賴牆壁的保護,後者喜歡為他人蓋起遮雨的屋頂。
前者以為教室就是教育,後者知道教育是沒有牆的。
** ** Edit by Paul
採編:Vanessa 責編:余澤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