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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食话

一、白酒

早些年读流沙河先生的《Y先生语录》,最喜欢看他讲家乡的吃食。“春天的苕菜,还有香椿拌嫩胡豆哟,夏天的凉粉,还有酸豇豆炒碎牛肉哟,秋天的泡海椒,还有干煸狗爪豆哟,冬天的泡青菜,还有豆豉熬腊肉哟。”每每看到这里,我都是要读出声的,未及念完,已是口水四溢,摸着肚子咂摸嘴巴了。起初不明白他讲的苕菜是什么,老先生是金堂人,我还以为这是四川特有的菜色。后来有位成都同学拿着红苕跟我说,苕菜就是它的叶子,顿时恍然大悟,嗨,那不就是番芋叶子嘛!

番芋叶子我们那里当然也有,不知道金堂人怎么做,我们是不炒着吃的,一般都是要煮咸粥了,和豇豆、芋头一起下锅。炒的吃法也有,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没有菜了就拿它往锅里一抄,不放油也挺香。不过那时候人家还舍不得吃它,怕叶子摘得多了,下面番芋长不好,收不到什么斤两,那可又要挨饿。后来日子好过了,也就是人家想尝尝鲜或者老人们想起那个味道了,才去剪几把回来煮粥喝,其他的都被人收回去喂猪吃。现在么,养猪的人家也没有了,种番芋的也少,也没人去剪了——谁还去吃草叶子呀!

如今社会进步,任意在哪个城市都能尝到各色菜系,花样繁多口味兼有,但是有几样味道是叫人很难忘怀的,也几乎不能寻到了。

譬如白酒。我们那里的白酒不是茅台、西凤这类的高度数白酒——那种我们叫烧酒,白酒是拿白米饭做的,酒色浑浊呈乳白色,更像米酒一些,但味道又同米酒不同,做法也不一样。现在各地的米酒、甜酒都是工厂生产的,沙上的白酒都是人家自己做,要批量生产也行,就怕不好保存。

做白酒都是夏天,天气热了才好发酵。也因为天热,我常常前天晚上就跟奶奶提出来要吃白酒,她第二天淘米之前就会多舀半瓢米——不一定要是糯米,粳米酒味道也差不多的好——到中午吃罢了饭就会剩下来小半篮米饭,把这些剩饭放到搪瓷盆里,上面压平了,然后在饭团中间打一个见底的洞——我们奶奶都是用大拇指朝中间一摁,就不大不小出来个洞,但是她常年做活计,手指比常人粗大。把糖精放到洞里,再往饭面上撒匀发酵粉,给瓷盆蒙上一层滤纱防苍蝇,把盆放进碗橱就可以了。

等上一天半,到吃的时候,要准备一壶冷开水,从中间的洞里倒下去,直到水漫过饭团,歇上一刻钟,就能吃了。白酒的酒水甜中带酸,要是能加一点儿冰块那真是了不得,直从嘴里爽到心里去,吃多了也不涩嘴,不像现在生产出来的米酒,放了多少添加剂,喝上两三罐舌头就发麻。饭团成了酒酿,面上长了些白毛毛,很好看,拿刀像切蛋糕一样切成块块,又软又滑,跟话梅似的酸溜溜,嘴里转一圈,没来得及好好舔舔,就下到肚子里了。

酒汤喝干了再冲些凉水,一样能吃,只是味道要淡一些。我奶奶说她有位表兄弟,年轻时常挑着箩担穿圩过埭的卖白酒,酒水售罄了,就直接到河里舀水冲余下的酒酿。我小时候听这个事总不大相信,那冲过几次的汤喝起来淡水气,人家怎么会买呢?不过那会儿河水也干净,要放到现在,别说味道,那颜色也不对啊。总之,我们那里人是很爱吃白酒的。

秦淮河边的巷子里也有卖酒酿汤圆的,很有名气,我也去吃过一回,圆子嫩得不得了,口口黏牙,吃一口要舔半天牙子,酒汤也甜,就是没有酒味。我们那里没有这种酿圆子,倒是我常常喜欢把豆沙圆子和白酒汤和在一块吃。做圆子用的米粉当然得是糯米的,小时候贪嘴,嘴里一生唾沫就吵着要吃圆子,老大人就会用三轮车拖上半袋糯米去作坊里轧米粉——沙上叫做“雪”,方言发音和雪一样,那米粉白细,也和雪神似,沙上的方言确实很有意思。吃圆子也要前一天晚上做准备,把豆沙做成或者芝麻炒了,要是做菜圆子还要剁细了青菜和肉渣,包圆子要做好记号,菜的就是一个团,糖的要搓出来一个小尾巴,这样捞的时候很分清,样子也漂亮,大概圆子也有灵气,要分公母的。

我们家里的圆子也很糯,但是一咬一口不拖连,吃起来爽气。也只有我把圆子放到白酒里吃,这样汤也甜,圆也甜,能吃的晕乎乎的,一个人傻乐,吃得肚儿和圆儿一样圆。奶奶看见我拿白酒泡圆子,要笑骂“胡作”,又叫不要出去乱跑,不然肠子要打结的。我小时候,要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有圆子吃的话,这一整天都不闹的。

酒酿汤圆

奶奶上了七十岁,我就不让她给做这些了。我母亲又不愿做白酒,所以算起来也有三四年没有尝到这味道。今年夏天老人过世,到现在将近四个月过去,不知怎么竟又馋起这家乡的白酒和圆子了,昨日正好立冬,这也不是吃白酒的时候啊。

二、河鲀与江刀

自中学离乡求学,长假之外,就甚少回家,近几年尤其如此。每思故旧,便寻一淮扬菜馆,饭食下肚,颇解乡愁。可惜这些外地馆子作料虽精,厨艺也巧,却比不得水三菜蔬的出水之鲜,加上如今食品安全隐患大盛,也不放心。这更令我想起家乡的好菜了。

大抵人们对于自己家乡的食物总有一种独特的敬意。勋坦先生对他家乡菜肴也偏爱有加,对成都一川菜馆题壁有赞曰:“民以食为天,食以民为铨,百姓所赞扬,物美价且廉。”并对“白肉拌蒜泥,腰花炒猪肝,落座便可啖,爽口即为鲜。鸡丁说宫保,豆腐说淮南,锅巴烩肉片,炸响满堂欢……”大加推崇。想来这位先生也是个妙人,把吃食说的喜气洋洋,叫人未逢其面就能想见那副鼓手击足的模样,实在可爱,和这样有趣的顽人做同乡,川菜当与有荣焉。

水三虽是沙土打底,好在气候温润,雨水不缺,四季产获颇繁。淮扬菜口味清淡细腻,细的不只是厨艺刀工,更有美妙食材。去年清明,偶见仙林新开一家靖江老菜馆,进门点三五家常,却是叶黄肉黑,汤如泔水,看到邻桌食客大肆饕餮,我竟有些不忍。回校路上拟打油一首,寄回家叫老大人大笔书好,挂于书房。

春笋炒嫩韭,茭白配金针。

绿蒜爆鸡子,秧草烧河鲀。

夏芹滚蚌片,豆苗扒虾仁。

饭煮菊花脑,黄瓜叠糜荤。

秋鲶煨毛栗,金桂土鸡烹。

沙芋焯排骨,菠菜豆腐羹。

冬白焖腊肉,青萝赛党参。

木耳熬猪脚,羊肚炖干菌。

说鲜啖刀鱼,论美饮香椿。

圩乡数一品,马兰拌花生。

燕翅难言奇,参鲍休语珍。

生平何所乐,八戒小青蒸。

八戒即猪肉,小青是青菜,八戒小青蒸者,青菜肉圆汤也!其色若翡翠,肉圆似花苞,五花肉糜制成,涮过青菜之后肥而不腻,顺滑爽口,极是下饭。想想也对,八戒配得小青这等绝色,你说他美是不美?这道菜,实为我在外地最最怀念之家乡美味。

以上菜品大多是各地皆有的,只是做法有别,味道差异。要说故乡特产,应当是河鲀与江刀了。本来有个名目叫做“长江三鲜”,可惜鲥鱼命薄,多年不见踪迹,只余下这“二鲜”了。

吴人食河鲀已有两千年历史。梅尧臣赴范仲淹宴席,即兴赋过一首诗,名简单,就叫《河鲀鱼》,共四句:

“春州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鲀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如今江岸已无柳树,当然也飞不了杨花,只是这河鲀鱼的价格不曾贱过,还是要贵过鱼虾许多的。古人喜吃河鲀,也很早知道鲀肉大毒,只是奈不住鲜嫩爽白的诱惑,故有东坡“拼死吃河鲀”之说。古代人不懂人工繁育,吃的都是从海里洄游到长江的野生河鲀,毒性当然大。现在野鲀几乎绝迹,市面上见到的都是人工培植出来的,毒性不大。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小时候我们家里开吃食馆子,也做河鲀,每有上这道菜时,必是由大师傅亲自端盘上桌,并用他那双专制的长筷子先夹一块吃了,方能叫食客品尝。我觉得当个烧河鲀的师傅也真适宜,一有客人点这道菜,自己就有的先吃了。师傅们是不怕毒的。杀洗的时候弄得干净,火候也好,我家开店那几年,没有出过事情。除了被人家举报了一回,因为我们那里做河鲀是要有许可证明的,大师傅没有,店里就被罚了一点钱。

这实在是多此一举。看那些在各村里行走的赤脚厨子,连证明上的字都识不得,不照样一年烧百十条鲀鱼。况且这宗好买卖,罚点钱人家就不做了?

倒不是说就没有吃河鲀被毒死的。隔了水三十多里地的村子里,有户人家的媳妇在河沟里网到一条鱼,白肚皮花青黑背,她也认不识是什么品种,中午就洗弄干净煮给全家吃了。结果一家四口尽皆毙命。我听到这个事情既同情又惋惜,食鲀致死固然可怜,可那媳妇能在河里捞到河鲀,那一定是野生的了,惜乎不能亲见是什么模样。而这户捕鱼的人家缘何都不认得河鲀鱼?还是自己托大,贪图美味才酿此惨剧?这都不可查了。

还有因为猜疑,烧鱼师傅用河鲀油下面害了婆娘的,这个案子闹的厉害,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店里都不敢卖鱼。这时候河鲀又充当了凶器,成了人情仇恨的化身,很令我兴趣,给河鲀那小巧可爱的身子又沾上一点神秘的味道。

然而这些事情都有缘由,人家店里的河鲀是没有出过事故的,且也并未因这些事扫了饕客们的兴致,倒是听说许多人在办案禁食期间私烧私卖。原因无他,其味道实在太过鲜美,食者不忍释箸,口腹之欲上来了,是熬不住的。美食当前,自有爱不畏毒者多矣。

沙上用秧草作烧河鲀的配菜。李时珍曾经提到过宋人做法,“但用菘菜、蒌蒿、荻芽三物煮之”。菘菜就是白菜,蒌蒿、荻花都长在水边,这三样东西在我们家乡都是很常见的,却不曾见过人家拿他们来烧河鲀,估计古人口味同现在还是要有差别的。秧草这个东西家家都种,单炒着吃要多放油,不然容易枯,而且它天生带着一点苦味,算不上美味。可偏偏遇上河鲀这么个荤货,一下子倒大行其道了。秧草极其吃油,把河鲀的脂腴吸收过来,使鱼肉肥嫩不腻,还去掉了本身的草苦味,因此这道菜的汤是不多的,精华都集中到秧草里了。我少年时不喜吃鱼,独独钟情这藏于鱼腹中的草头,入口一嚼,蕴含的汤汁溅射满嘴,美得不敢张口咀嚼——怕一开口鲜汤漏出来,要等一嘴仙草散出所有灵气,咽入腹中,才敢通身安逸舒泰地大哈一道香气。

烧河豚

要是人家单烧河鲀,味道再鲜我也不伸筷子的,没有秧草,那烧河豚还有什么意思!就比如韩信假使不曾遇上萧何,那他固然只能做个吃不饱饭的懦夫,而萧何能以长安城布衣终老也已属侥幸,何谈淮阴侯、萧相国?我想这世上再卑微的人都有适宜他的活计和伙伴,并且一旦遇上就能很有一番作为。或许大多数人活在世上,都是在找自己的一条河鲀鱼嘛。

要是现在还有人用古方烧鱼,我倒情愿尝尝那芦芽、蒌蒿,和秧草比比哪个香。

再说刀鱼。我小时候刀鱼还是有不少的。至少比鲥鱼要好得多。打我出生,只见过一次鲥鱼,长得什么样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做的时候没有去鳞片,这我记得很清,因为一位本家爷爷吃的时候用筷子刮鳞,说怎么这鱼不去鳞呢,我父亲说,这是鲥鱼。我小时候不喜欢吃鱼,那次也没有下筷子,现在想想真是遗憾,估计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用它了。

我家开饭店的时候,我经常坐父亲的摩托车去江边口收江虾和刀鱼。都是问弄船的人家收,都是只能站两个人的细划子,中间摆了一摞细密的网,专门套刀鱼。头几年那网眼还有大拇指阔,往后越来越细,听说现在已经用上了苍蝇都跑不走的“绝户网”,想来野刀鱼离赴那鲥鱼后尘的时日也不远了。

有一回客人忽遇急事,走得匆忙,留得两尾白刀没用。我送回家给老大人吃,他看着那不足筷子长的小鱼,忽的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他为何叹息,他总和我说。在他小时候,三月夜里过江去江南,要是亮月子好的话,看江面上条条银光一起一伏,有时成千上万一同跃出水面,形成“千刀射长江”的壮观场面。我总把这些当故事听。

刀鱼最好还是蒸,鲜味一点不失。它们鱼刺很少,蒸过之后芒刺变得绵软,不用担心卡在喉咙口。没有吃过刀鱼的人总不能体会什么叫做入口即化。那鱼肉进口,勿用牙齿,不经两腮,只需舌头与上腭一抿,鱼肉立刻化作浆汁,随唾液流入腹中,只留得满口清香。因而刀鱼最是风雅,从不必大嚼大咽,是顶好的斯文菜。

清蒸刀鱼

南京这里的刀鱼大概也是从我们那里收过来的,专被大酒店里奉为上品善价而沽。据说筷子长的鱼烧好以后,一斤值到万金,不知是什么仙味美馔,却实在令人望而却步。这让我想起年少时,几乎每年都有一个月可以日日尝到刀鱼滋味,如今竟也成了难得一见的“珍品”,真不知是该暗自庆幸呢,还是自哀。

听说现在有江南人攻克了刀鱼繁殖技术,以后应该有可能像河鲀那样稳定供应,不过那也没有弄船人什么事情了。

三、奶奶哼

钱塘姚绿衣姑娘曾问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水果,如同香蕉那样吃起来方便不费事的?这可把我难住了。大千世界,许是真还有如香蕉那样的妙物,奈何自己见识短浅,至今无缘会面呀。不过人家问到你这里,回不知道也不大好,于是我搜肠刮肚,终于抓到一点意思,答曰:奶奶哼。

这话一出口,倒先把自己惹笑了。我把这物事特征和绿衣一讲,她大为惊异,说此等奇物以前竟未曾听过。于是我再也忍不住,就在回乡的汽车上笑出声来了。

奶奶哼是我们那里产的一种瓜。其形似番瓜而不扁,熟后比香瓜大,比西瓜小,表皮上有青褐色的斑块,颇类于奶奶们脸上的老人斑。

但其得名却并非由于长相。奶奶哼也可算得上是瓜中异品了,它一点也没有同类们爽、脆的口感,瓜肉松散没斤两,入口倒像是含了一团面糊糊,绵软通透,还有些黏牙子。说它吃来方便确是不假,不需削皮,拿刀一切两半即可用勺子挖着吃,十分不费力。吃这个瓜几乎用不到牙——奶奶们也没有呀,嘴一抿舌头一舔,含上一会儿,就能咽下肚去。

奶奶哼

没牙的奶奶们吃东西是很为难的,但是含奶奶哼的时候除外。她们会微笑着张开瘪缩的嘴,舌头慢慢地扒拉一块甜肉进去,再慢慢地抿舔,细细地眯起眼睛,轻轻地哼出声,旁人看了还不知道以为她们尝了什么仙瓜佳果,要品出这个模样来。大约也是这个缘故,让大家忘了这呆瓜的学名,就唤作“奶奶哼”了。

在我们那里,你若见着一位老人家,嘴里含着东西倚在墙角晒太阳,如是冬日,那她一定是在吃柿饼,如在夏天,就应当是奶奶哼了。

可要是绿衣一个年轻女儿家缓缓磨起奶奶哼来,岂不惹人发笑?

奶奶哼这个东西,水分是不少,解渴不愁,其他么,既不算甜,也不很香,实在说不上好吃。我奶奶每年在自留地、桑树田里多有种植各类瓜果,每到成熟时日,总有大小贼子们行那不规矩的事情,香瓜、梨瓜都是一有挂黄就被摘走,却单单没人愿意碰那些奶奶哼。年轻人爱脆爱甜,谁会去吃这湿棉絮一样的东西呢?

倒是每年六月初九做观音会的时候,我的奶奶会奉出一盆黄熟的奶奶哼来,供菩萨和道友们享用。参会的都是妇道人家,上至天命岁数,下到耄耋之年,大家虔诚拜祀菩萨,轻声交谈信义,满足地吮磨瓜肉,一直持续整个下午。这个下午大家抛却了一切烦恼,放佛连艰辛的生活也变得绵软,每个人脸上都是安逸的似笑非笑,就像观世音菩萨。

菩萨到了中国,便成了女相。算算年月,也是一位顶老的奶奶吧,难怪能和大家分享这软软的素瓜。我至今也未曾见到过笑而露齿的观世音菩萨,说不定菩萨也早没了牙子,正合适奶奶哼呢?

四、货郎的小食

我们那个地方着实够小的,小到你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名目。它却偏生讨巧,正好在三州四县两镇交界处,属于离哪里都不近、靠什么都靠不上的局面,不仅没能成为通衢要道,倒是真真切切的荒郊野岭了。

不过远也有远的好处。市集难至,而人家总归有生活上的需求,周遭四野的行脚客商自然爱光顾这里。这儿本就是江淮、吴越两支语系交汇所在,多了这些往来客商的叫卖号子,显得越发热闹起来。

譬如一位个不高的女子担一副箩担,过人家门口时叫一声“麻~一发!”,这就是位卖衣裳的江南娘娘。她嘴里先喊的是“卖”,音调拉长逐渐拉高,刚出口时是“嘛”,停声时就成了“麻”,停不得半秒钟,后面的货品名称脱口摔出,“一发”!这可真是好本事。吊起来的可不止有脆生生的嗓子。她说“麻”是表明了自家的身份——是“麻”东西的,“麻”什么呢?还得等上半秒钟,等人家的好奇被勾上来的时候,她声如破竹的“一发”,一下子水落石出,丝毫不拖泥带水,大大满足了大家的兴味。然后有需要的人家就会出来招呼她了。

这简直如同唱戏一样了。也尽显南国方言之美,若是用普通话来叫,“卖~衣服呀”,怕是要立时兴味索然了。这也让我打小就晓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说别的,就没得那条嗓子。不会叫唤买卖,生意怎么做得出名堂嘛。

一过了农忙的季节,家门口的路上总是热闹的。货郎也专挑这些时候来,因为人家这时节大都有空,又刚收了稻麦,身上也有钱。便往那厢屋墙边上一坐,且听听,“叮!打剪刀薄刀弯刀小锹洋锹铧锹钉耙火钳老虎钳喽!”,这是宝应来的,他唱一声敲一下挂在扁担上的铁砧板;“修旧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煤气灶哦!”,这是安徽人,他说的是“收”,是来收废家电的;“换~苹果橘子哟!”,这是山东男人,他们买卖灵活,既卖也换,不肯花钱的主顾,从家里油桶抄五斤十斤谷子,也能和他们换十来个苹果。

这些号卖声极有特色,叫人百听不厌,尤其各地方言几相对照更添趣味。我小儿时最喜听这些号头,一是货商们喊得动听,唱戏似的,二来嘛,一听到这号音,就晓得货郎的小食来了。

穿圩过埭的货郎们是最贴小孩子心的,不论那些专做吃货的买卖,便是有一门旁的手艺的,如修篾、打铁、裁缝、剃头之类,也都会兼营一些小玩意小吃食,去哄馋宝宝们的欢心。

我们那里的孩子,小时候最甜蜜的日子多是与货郎们不能分割的。花生瓜子水果糖,脆饼馓子雪片糕,都是从这些挑着担子的行脚商手里接过来的。现在我大了,很感激他们。若非这些小贩子,我们的童年要失去多少意思,又该到哪里去找那些如今再也吃不出的味道呢?小时候许多经过的画面都记不清了,但是吃过的东西却都藏在心里,仿佛怀念那味道的时候还能够从心底取出来,再咬上两口,再当回惯宝宝。

我想念小时候的烧饼和炒米。

我们那里,凡卖烧饼的无不是泰兴人,凡卖的烧饼无不称黄桥烧饼。烧饼分咸甜两种,咸烧饼长条形,甜饼像巴掌大的亮月子,咬一口能看见油油的糖酥。我喜欢吃咸烧饼,里头有葱头和小肉星子,咬下去不渣不硬,有韧劲,越嚼越香。卖烧饼的喊号子也很怪。他不叫“卖烧饼哦!”,他喊“馒头”——他还卖馒头、油条和麻团。他为什么不喊“烧饼”,或者“油条”、“麻~团”呢?不知道。

卖烧饼的货郎早上和傍晚各来一次,但是晚上只卖馒头。早间奶奶会在给我穿衣服的时候问我,今朝吃不吃烧饼麻团?我不马上答应她。因为如果早上吃一个烧饼或是麻团,中午的香油炖蛋就没有了。这很让人费心思。但结果往往是要买一只烧饼,早饭的时候可舍不得吃,到喝罢了粯子粥,抓着油纸包好了的黄桥烧饼,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上学堂去。在到小学校之前,正好舔完手上最后一粒芝麻,心里美滋滋的,再才去问先生的早安。

为这,那些小同学们可没少羡慕喽。邻居们当面只是笑,有时讲一句:“吓!这伢儿,一天一个烧饼呢!”

那时候我心里好安逸哦。

黄桥烧饼出名大概是因为它的老乡顾寄南先生写的那篇《黄桥烧饼》。文章我应当没读过——我小时候读过的文章现在都有印象,但他弟子柳成荫的《涨烧饼》一文我却看过,这才知道原来十多年来一直错认了“黄桥烧饼”。我吃的烧饼,包括现在黄桥当地产的各类小烧饼,严格说都算不上是正宗黄桥烧饼。正宗烧饼在柳文中有详述,是在面盆里发酵好久的大面团,放到油锅里“涨”出来的,一个烧饼小的有五六斤,大的十来斤。

他的说法我信。这在靖江季市镇也是特产,叫做“酵烧饼”,正是“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我们家里也自己做过的。究竟是什么缘故让小烧饼“冒名顶替”甚而大行其道,以至于正宗倒成了邻乡特产呢?说不清。也就不说了,毕竟小时候是吃着黄桥烧饼长大的,那个味道,肯定不是涨烧饼吧。

还有炒米。

我所怀念的炒米不是汪曾祺先生写的“炒出来的米”,也不是他提到的炒米糖。这是一种白白的“炒米棍子”。汪先生家的炒米是请人到家里来炒的,这个炒米棍子和炒米糖一样,是作坊机器“炒”出来的。不过我们没有作坊——人家碾米都得赶到几十里外去,我们得等拉着机器的货郎从家门口过。

所以卖炒米的货郎就比别的生意人有身份。人家都是担担子,或是骑脚踏车,他不这样。他开电动三轮,后头放着炒炒米的机器,因此他也比别人动作快,人家走一条圩,他走出去四五条了。不过他不常来,来了孩子们就得抓住机会了。

炒炒米的机器不大,就两个部分。一头是柴油机——就是拖拉机车头装的那个,另外一头连着主要部件,炒米棍子就从这头出来。他炒炒米收加工费,也可以拿粮食代替。讲了价钱斤两,他拿铁杠子转动柴油机,冒着黑烟的发动好,人家把拣干净的糯米倒进另一头机器的铝斗里,就可以等着收炒米了。

炒米棍子从机器口里吐出来,你要是不折断它,它就长长的一根伸出去,像金箍棒一样长个儿。这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围在机器旁边喊“金箍金箍变变变”,闹得很欢。炒米棍子是空心的,没斤两,二斤糯米能做出半蛇皮袋的炒米。这东西干,容易保存,每做一回炒米,能吃个把月。

炒米棍

炒米很讨孩子和老人的喜欢,吃起来方便,和油馓子一样。但是味道比馓子好,它是甜的,嚼起来脆哗哗。大人不怎么爱吃,不当饱,就是个消消寒的东西。我们每回做炒米,都会特意留下一两根特别长的,然后以之作刀枪相互打闹,乐此不疲。往往有打断了掉在地上的,要赶紧捡起来,不能叫老人家见着,不然可是要被念经的。

这年月过得多快,念经的老太太也故去了。如今馋起来也不知去哪里寻这些小食,要是给我遇到那炒炒米的货郎,得要问上一句,大,还摇得动柴油机?

五、蟛蜞

非是在水乡长成的人,便不易体会水边人家的好。夏天的茭白冬天的藕,春秋的莼菜和茨菰,这些叫游子一念起就口水长流的水鲜,圩乡里俯拾即是。在这块过生活,总无需担心每日里搭粥下饭的小菜。这些河呀沟呀,既不曾冠上谁的名,也未遭公家来圈占,但凭大家愿意,采摘些野蔬吃食要什么紧呢。

鱼鳖虾蟹当然也多。前文有述,我少时不喜吃鱼虾。但有一样例外,也绝非是浅尝辄止,而几乎要嗜之不能自拔了。那时若是嘴淡,必对奶奶哀求相告,哼哼呜呜地烦她,再不应允,满地打滚的时候都有。非得叫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做出好吃的蟛蜞酱来,才能杀杀肚子里的馋虫。

现在看嘛,委实不怪祖母不答应,那时候活计重,哪有许多闲工夫来忙这个精细功夫呢?不过她大多数时候竟都应承我。如今一想起,不免要连叹好几口酸气。

蟛蜞这小东西很有意思。说它小,与螃蟹相比确实愧煞——一般的蟛蜞只有大拇指大小。这大概因为它们口粮不同。螃蟹是吃荤的,死鱼烂虾都行,甚而蚯蚓、泥鳅、螺蛳,来者不拒。蟛蜞食素,还喜食腐,那就勿怪长不过人家的个子了,总得沾些新鲜荤腥才能发育的好嘛。所以它们虽说长得像,却很好辨别。一是看大小;二者螃蟹大螯上长有黑毛,蟛蜞没有,两只大钳子光溜溜的,反倒是小脚(步足)上生了一圈细毛。

说它有意思,为其会爬树。这应当是如今沙上仅有的会此绝技的水生动物了。长在河里、水田里的蟛蜞尤其爱爬鬼头杨,伏在枝干上歇息,它倒也不恐高!不过江边的就不行了,那里只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能高到哪里去。

蟛蜞不吃田里的秧苗,却欢喜用螯钳断苗叶吸汁水,这就犯了农家的忌讳。沙民们也有好办法治它。把鸭子赶到田里去放食——它们最欢喜不过了,要吃得步履蹒跚才罢,鸭粪又能肥田,而且这样放养的鸭子能生蛋。我小时候就欢喜去放鸭子,看它们脖子一伸缩就能啄住一只蟛蜞——真想不出平日里笨拙的老鸭还能这么“伸首”矫捷——要是人去捉可没这般轻巧了,蟛蜞溜起来比狗子快哦。我们那里方言喊蟛蜞为“笨鸡”,每到这时候我就在田埂上扯起嗓子:“奶奶,笨鸭吃笨鸡喽!”那在河对岸场上打谷子的老娘娘就歇下来,杵着竹把子朝这边看,会心一笑。

这很有意思。

顽心起了,还要到鸭子嘴里抢下一只来——当然不能吃,玩玩么,做不得数。真要捉蜞做酱,要去江边。这东西贱得很,江边芦滩上到处都是,一脚下去,踩死几个不算,惊得其余逃跑起来,场面像蚂蚁搬家,发出的动静跟一屋子蚕同吃桑叶似的。真多。过去的害处也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不多,被蟛蜞打洞打塌了的不少。所以从我父亲上学时起,我们那里学校春夏秋游多是去江边捉蟛蜞,大概也有除害的意思在里面。

他们那时候江堤还是土夯的,等我上学早换成青石混凝土的了,蟛蜞再厉害也不顶事了罢。我到现在还时常想,为什么土筑堤的时候大家不把鸭子放到滩上去呢?那可能养多少鸭子呀。那么多笨鸭一同吃笨鸡,我站在滩上朝堤上的老娘娘喊:“奶奶,笨鸭吃笨鸡喽!”

那可真有意思。

可我们还是去江边春游捉蟛蜞,这个事情算是传下来了。平常大家也结伴去。倒很像是海边的人家去赶海了。这得叫什么呢?赶江?那倒不用赶,蟛蜞就在那里,拿把小锹挖洞就行。上小学的时候手小,手臂细,可以伸进洞里去掏——蟛蜞个小,能伸进去手的洞里必有奇货。就是怕它们钳。一挨钳住就死不放松,就是螯断了,钳子都夹紧了手指不掉下来。那可真疼啊,因而每回去江边游玩总是笑声伴哭声,有喜也有忧。

捉蟛蜞

可那洞里还不一定都是笨鸡。有一回我母亲和我说了个事情,说一户人家三个孩子去江边捉蟛蜞,也是伸手进洞。头一个被夹了,破了手指,第二个就接着下去摸,又被钳了。老三不敢出手,弟兄三个就买了汽水喝完回家了。当夜两个孩子就死了。大人们把卖汽水的小店砸个稀烂,店家百口莫辩。后来人家不服,让老三指着去原地,挖深了洞去,竟露出一条大蛇来。

少年不知生死事。现在想想都后怕,真不知道我们那里的孩子都是怎么千难万险长齐了的。

有小锹挖起来不费事,小半天能弄半麻袋。蟛蜞这个东西,不比螃蟹,单烧不好吃。我有次偶然得过一只奇大的,交奶奶煮了,真苦。煮蟛蜞烧得最好吃的应当是我的恩师祝金芳先生。我五年级时也是一次春游,她把我们捉的蟛蜞集中起来,拿回家泡了三天水,然后煮了一大铁盆过来。其色同蛋黄,那个汤鲜得哦,胜过螃蟹百倍,到最后就光顾着舔手指了,太香了。不过有一个道理一样,就是小的比大的好吃,大的苦。

惜乎当时未能请教先生做法,那以后便再未得尝。从小学校毕业至今,我已逾八年未逢恩师,不知她现在身体如何,可还做笨鸡?

我奶奶不会直接烧,她是用我们那大多数的吃法,做酱。我们那里,看一家女主人是否称职,便看她在厨房里有甚样的把式。如不会烧煮,便再贤良淑德,也不算适宜。好在大多数娘娘都有能为,也会做酱。

蟛蜞酱也有说法。世所皆知广东人爱吃,此处我与他们竟算同好——斯人也贪蟛蜞酱,且做法精益求精,叫人开了眼界。广州农妇挑选雌蟛蜞放入大酒埕中淹死,即刻揭开脐盖,挤出腹中的籽。这样子的惊细,没个一两千只蟛蜞休想挤出一碗籽来。

蟛蜞直行时两只前螯合抱,一步一叩首,彬彬有礼,极似古人行礼作揖,故古人以“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之句,取其名曰“礼云”,其籽便唤作“礼云子”。真大雅之名。而广东人叫它“虾辣”。分明是“蟹酱”,如何却叫了“虾辣”?奇哉。

这籽货本已是极鲜,光吃口感极佳,再配以作料,简直可谓仙馔。当初夜读食单至此,立时口腹生津,几乎不能安坐,恨不能即赴羊城一吮其鲜。然而稍作思维,又不免感叹。此神物以番禺所产最为上乘,想番禺今日境况,乃至广东之境况,蟛蜞几近于无不说,即有,何敢下箸?

我们那里的做法就没有这样精贵了。泡过两三天的活蟛蜞捞出来再洗净一遍,扒掉脐壳,放在桶里砸碎——我们家用一方石盆,然后拿铜勺子柄舂到细碎,再用淘箩滤掉稍大的壳,继续舂碎,直到筷子夹不起来为好。把舂好的蟛蜞放进小瓮,淋上黄酒,辅以些许酒糟,少量糖、味精、辣椒末,最后加上适量的盐,再封好瓮口等他发酵七八个钟头。开封后取出的,就是纯正荤香的蟛蜞酱啦。

这酱咸香微辣,嘴巴沾上一点,能调动满舌的味蕾。用之佐白面馒头最佳。我吃馒头有酱搭的话,肯定不嫌馒头里没包肉了。吃手擀面拌上一碟酱,香油麻油都不必了,什么虾酱、海鲜酱都比不了它。

东西当然好,就是做起来费神。不是真惯着孩宝儿,谁肯花一天时间白给做这个呀。

而今在外漂泊,手擀面都吃不上,更遑论蟛蜞酱呢。

六、马兰

叶灵凤在《江南的野菜》里说马兰是最珍味的野菜,这话我深以为然。翻其年谱知他幼年在镇江长到十几岁,想必说的也是润州乡下的土菜。我因谋职恰好要往镇江走动,或还需待上一二年,因他这人这话,倒对这将来的去处抱有几分好感了。写野菜的当然不止他一人。周作人《雨天的书》中亦有《故乡的野菜》,然而通篇竟只有一处提到马兰——作为芥菜的陪衬。这实在令人费解,莫非绍兴的芥菜比马兰吃得香?怕不见得。总之他写了旁的不写马兰,我不大高兴。

不过他说“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挑来做菜”,尽管不是说挑马兰,却也让我很受用。“挑”字用得尤其好,他们那边用剪刀恐还不能体现这一字的妙处,我们用小锹的最能领会。在田埂上找着马兰,把小锹齐着根子往下一戳,再往上一“翘”——用什么字都没有“挑”好,就比如三国演义里两军主将鏖战,用枪的把对手一枪挑飞——就有点那么个意思了,马兰也是这么被挑的,同时飞起的还有一层浮土。

何况大家也是一直这样说的嘛,“挑马兰,挑马兰”。不然,换成“挖”?难听。也没意思。大人在前头挑出来,小孩子跟着一蹦一跳地捡到篮子里,间或还能发现遗漏的菜,也一并掐了。过程仿若寻宝似的,大家都高兴。这一般是傍晚,天风送晚霞,最清爽的时候做最有趣的事情,想着夜饭还有美味尝,兴奋的安逸哦。

叶先生说马兰剁细了拌碎香干吃,上佳。这话不假。他作文的时候大概已经上了岁数,豆腐干香软好嚼,也容易消化,适合老先生们用。假使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来到我们家里,我是不会用豆腐干请他的。我们用花生。把花生去了皮,下到放了三五勺清油的锅里,灶膛里着中火,翻炒至金黄即起锅。待花生凉却发脆,倒进石盆里拿铜勺柄舂碎,再去拌马兰,只加一点盐其他一概不要,就能上桌待客了。

马兰拌花生,凉凉的吃最好。马兰滑舌,花生磨牙,硬软兼施,脆嫩交相,口感固奇特而滋味更绝佳,若再搭碗粯子粥,真可令食客连唇舌一起吞下肚去。我们平日吃饭,菜肴总是拿来搭饭粥的,只逢吃这味菜,饭粥倒成了配角啦。尝过我这一道好味,叶先生必得把原作改为“马兰剁细了拌碎花生吃”了吧。

如讲配豆制品,老干子当然不错,却也难称得上至善。所以何以称至善?必为人间绝味也。人间绝味者何?老豆腐也!豆腐本是我中华吃食之一大传奇,细论起来恐怕穷此篇而不能尽言,便以后再谈了。而与马兰同煮的品种必要是老豆腐。就是自己家里挑拣出的老黄豆,自己慢慢地泡好,再挑着担子送到磨坊里去磨出来的鲜豆腐。

现在科学发达,再小的磨坊也用上了马达,我小时候随大人去磨豆腐——这是每年过年必做的一件大事,腊月磨好供正月待客,能吃二三个月——都是三四个壮劳力赤膊推磨,那白厚的大磨石旋转如飞,人身上的汗淌了一背——他们清早起来就开始磨了,衣服一件件的早脱没了。那时候豆腐的味道似乎要浓一点。谁晓得呢,说不定是疑心病吧。

这样做出的老豆腐烧马兰确实堪称一绝。

马兰拌豆腐

备齐作料,与沸汤水下锅抄豆腐,马兰焖进汤内同煮。有贵客盈门,讲究人家还要以鸡汤熬豆腐,老豆腐表层密布气孔,直将汤水中的鲜香滋味全部渗入内中才好。不过这就不是寻常百姓家常所做了。直到马兰清香也汇入汤头,浸入豆腐,文火慢炖到汤汁渐消,即可盛盘上桌。此时的豆腐,其色正,其味醇,静似玉琮,动如琼脂,而四围的马兰已是饱满丰厚,形若翡翠。香气随热气飘散,未及品尝已是心意齐动。待菜入唇中,鲜汁润口,香滑盈齿,叫人绝难释箸。

这可比茼蒿炖豆腐还要香。

要是连着两天都去挑,积得稍多点,就可以包圆子。故乡包菜圆子,一般用青菜或韭菜,少有用豇豆的,至于马兰圆子,一年才尝几回鲜。还是抄过之后包进白纱布里,在条凳上用力挤压沥干水分,再取出剁细了,最好嘛加一点儿脂油渣——就是板油熬到最后剩下的肉渣——这在我家也是祖母常常熬好给我预备的。剁得细细的,拌得匀匀的,包进糯米圆子里去。

等胖胖的大圆子在沸水里翻滚,浮到米汤上来,拿大饭碗,一碗正好舀三个。

当然,照例是先紧我吃,有余下的才叫大人们分享去。

(采编:刘铮;责编:刘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