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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兰记:尼甘布过客

坐在印度洋边上的小餐馆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下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注意到暮色渐逝也有如此多的层次,从带点鸽子灰的蓝,慢慢转成一种渗着苔绿的藏蓝,最后才成了黑色,细看却又好似掺着一丝丝宝蓝。大约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会留意此间的细微差别,天空本就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我以为,天空只和孤独的灵魂发生关联。

初到斯里兰卡,先去海边小镇尼甘布,准备坐过夜大巴去北部的贾夫纳。传说中尼甘布是大部分游人的落脚地,奇怪的是却见不到几个,阳光灼烈的午后,只偶尔在小店里可以瞥见穿着花裤子喝冰冻啤酒的白人。走去买车票的路上,经过小镇的圣玛丽教堂,小小一栋鹅黄色建筑,说不出有什么特别 ,旁边有一畦墓地,幽深碧草里歪歪斜斜立着许多十字架。雪白的十字架,用黑色的僧伽罗文写着大约是姓名,只有生卒年月用的是阿拉伯数字。一个个看过去,有好多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也有1919-1998的,天主教的信仰伴随殖民历史,就这样不知不觉根植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痕迹里头。又想起Emma Lakin在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里头写到去看奥威尔那辈的死在缅甸的英国人墓地,歪歪斜斜,芳草萋萋,无人纪念。个体生命在历史进程面前的无力感,大概如此。

教堂虽小,玫瑰窗却还精致,颜色浓丽,有种少数派的尊严。有位老者在打扫地上,天气炎热,赤着上身,我微笑致意,想着这不和旅游业掺和的老人家大概是不懂英文。结果他一开口就是颇标准的英音,问我从哪儿来,又告诉我明早六点有弥撒。我和他聊了几句,到教堂外面逛了一圈,再看见他,他已经穿上了细条纹的衬衣,问我的信仰是什么,相信上帝吗,我说我没有信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但我尊重上帝,也认为这些绘画雕塑很美。他庄重地点点头,知道我一个人来,他反复说,God bless you。

去买车票的时候,老板反复说,小心tuktuk司机,小心这个,小心那个,有事打我电话。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让人感觉有些惶恐,继而更感孤独。

从教堂一直走到海边,第一次看见印度洋,摄入眼内的是一道漫无边际的海岸线。赭黄色沙滩上孤零零立着一块不准游泳的铁牌,不时有一两只乌鸦立在上头,远处雨云浓厚,阳光苍白,只有海风猛烈地扑打过来。望向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大海,永恒,无尽,又什么都没有,只觉得它们与灵魂中孤独的部分所辉映,投下深邃的阴影——天空与海洋都是永恒的,正如孤独之永恒。

大学时候上拉丁文课,读贺拉斯,有一句说“Caelum non animum mutant qui trans mare current”,老师说,意思是"天空与海洋的转移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灵魂",我以为说的就是这种与天空海洋一样无尽的孤独的无可转移。再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应该译成"那些行色匆匆穿越海洋的人,改变的只是头顶的天空,而不是他们的灵魂",大概有斗转星移,时易境迁,而本心不变之意。那这句话放在此刻,大概也就是,路途走得再远,也无法摆脱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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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忽然想起里尔克。我以前用这句诗在光棍节嘲笑小伙伴,但是心里明白得很,孤独与否,与是否有伴侣,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我以为有信仰的人总是比较幸福,寻求与一个心灵中自造的神对话,总比寻求与另一个独立的个体保持长久的对话关系要容易得多。只要是关涉到另一个人,事情就出离了可控的范围,最终多半只能失望。

从夕照投到我的芒果lassi上的时刻开始,一直写到了整个小餐馆的灯都亮了起来,悬在半空的浅绛红灯笼全在晚风里轻轻摇荡起来。饭后的爱尔兰咖啡太浓稠,厚厚的奶油压住了掺杂威士忌的咖啡,倾杯也无法触及唇边,平日的生活也大概如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直面自己,记下种种心绪。

所以人在孤独的时候,才真正属于自己。

一个人出行,享受着孤独带来的种种自由,只点自己喜爱的食物,只去想去的地方,保有沉默的自由,无须显得兴高采烈,同时开启了对世界的全部感受。至少目前,我非常享受这种世界属于自己的自由。

小餐馆的人渐渐多了,几乎全是爱侣。隔壁桌的白人情侣,点了两杯红酒,碰杯的同时深情接吻。见了这样的情景,心里也不是不羡慕,却又忽而想起了《白马啸西风》的结尾——"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孤独,也是很好的。

而我这个只在尼甘布停留半日的过客,也该起身出发了。明晨五点,我期待见到曾经属于泰米尔猛虎的土地,贾夫纳,会是何种形容。

(采编:朱燚;责编:刘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