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远离那个特殊的日子有70多年了。每年的7月7日，似乎总是会唤起我们那些并不清晰的记忆。一段历史，一地尘埃。也许你会忘记时间，但你不该忘却那段历史。当时间的光彩逐渐褪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往往是尘封的真相。很多人起伏于那个混沌的年代，直到如今，我们仍无法正视其对于历史的强势影响。阎锡山，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幸又不幸的存在。
五月初的时候与家人、导师一起去壶口瀑布旅行，紧靠着声若奔雷的大瀑布，便是“山西王”阎锡山在忻口一战中予以日军重创之后，退守临汾的临时政府所在地——克难坡。 能回忆起来的一些影视片段中，阎锡山一直是以一个粗俗、浅薄、暴戾、专权的乡土军阀形象出现。我们的文化意识中有种颇值得玩味的现象：一件事，或一个人，一定要被归类成非黑即白的存在。譬如传媒语境中的成功人士和领导干部在道德上时常是全面高尚的，而作奸犯科的一小撮人被报道的时候，连喘口气都会成为让他们走入堕落深渊的前奏。 我在翻阅大陆有关阎锡山的资料时，经常会看到“他表面上……暗中……”，“他遥控xx大局”，“他竟然说……”如此这般站在某种高度，义愤填膺的描述——恨不能从历史的故纸堆中拉出他来批斗一番而后快。
导游口中的话跟这些舆论宣传却大相径庭。我想，写出上面那些正气凛然的句式的专家们如果听到克难坡附近的吉县老一辈的住户讲述阎主席这般那般的好，再去看看克难坡的政府怎样与附近村民比邻而居而又和谐共存，他们还能不能再面不改色的说出：“他这是表面上……，暗中……” 而事实上，阎锡山是如此难以定义：幼学于儒，少从于商，青年时期保送入日本留学，毕业后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年近而立在太原率众起义助力辛亥革命，孙中山在1912月视察太原时曾说：“去岁武昌起义，不半载竟告成功，此实山西之力，阎君百川之功。……倘非山西起义，断绝南北交通，天下事未可知也” 用千余字改变世人对阎锡山的固有印象实在是件难事，生活里有太多自我的重点，而身边的重点则有意见领袖和传媒来积极地告知我们。今天是什么节，明天是什么日，再过几天，有什么纪念——我们的脑力可以参与很少或者不参与，但是感觉跟这个世界时时联动。几十年前的抗战，被历史课本的寥寥几行浓缩成了几次英明决断、数场关键战役，以及某些人的运筹帷幄。 忽然就想起关于五四的三五事。当年书房中酝酿的文坛改良最后竟轰轰烈烈的以燎原之势席卷华夏，而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以及支持学生、同情学生的商人们，在这数年间声势浩大的纪念中，我从未见提及。五月初偶有路过文科楼中陈设的五四纪念展板前，学生们深情肃穆的对着那些照片文字议论当时那些激情勃发的罢课学生与罢工工人，每次我都会想，如果不是同情学生的商人们同意罢市，支持工人罢工，那么这场运动的群众基础从何而来？而为什么每年的纪念都会选择性的遗忘掉他们呢？ 史料如是说：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全国军民奋起抗战。8月5日阎锡山赴南京参加国防会议，表示拥护全面抗战，受任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当月国共第二次合作达成协议，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后改称第十八集团军），编入第二战区战斗序列，进入山西作战，国共合作在山西进行抗战的局面形成。阎提出民族革命的口号，同意由牺盟会组建新军——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和太原工人武装自卫队，并给予武器装备。9月20日，根据中共的建议，又成立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战场总动员委员会，组建新军暂一师，以续范亭为师长。 日本侵略军占领平津后，其一路指向山西。阎锡山于 8月27日赴雁门关内的太和岭口指挥作战。 9月初，日军侵入山西，晋绥军在天镇和广灵未能阻敌前进。 9月下旬，国共两党军队配合进行了平型关战役，歼敌千余人，取得抗战以来的首次胜利，给抗日军民以极大鼓舞。接着，阎部署晋绥军与中央军共同扼守忻口，与敌展开大规模战斗，予敌重创，在战略上具有重大意义。由于军事力量的差距，11月8日太原失守。阎锡山离开太原南撤临汾。 历史实在是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阎锡山当时在辖区推行的与马列主义分庭抗礼的“中的哲学”早已被丢弃在克难坡的窑洞中。他在共产党、蒋介石、日本人三足鼎立的夹缝中间韬光养晦，在数年之内创建了包括采矿、冶金、采煤、发电、机械、化工、兵器、水泥、皮革、毛纺、造纸、卷烟、火柴等轻重工业厂矿的西北实业公司，修筑了长达 860余公里的同蒲铁路，成立了山西省营业公社，整顿了山西省银行，新建了铁路、盐业、垦业等银号，并为“四银行号”成立了实物准备库。到抗日战争前夕，在山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官僚资本体系，资产达到 2亿银元。其规模之大，投资之少，速度之快，效益之高，在国内名列前茅。所有这些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情，经常开车路过三晋各地的城市、乡村，看着并不十分美好的生态环境，想着数百年前富甲海内，数十年前自给自足的我的故土，现在每年GDP徘徊在全国倒数几位，而那个以一人之力保境安民的“山西王”，我们早已将他忘却。 我们而今建设和谐社会，将儒家和谐之道和马列思想做有机的融合，不想历史偏偏就是这么精巧，数十年前抗战前夕，阎锡山就提出了他思量成型的“中的哲学”：中为不偏之意，不只不偏于恶，且不偏于善。“中”与仁合在一起，是天人合一之道，就是儒道。二是“中”为宇宙本体，宇宙本体为万象之母，万象皆由本体而来，且万象均是得“中”则成，失“中”则毁，反证宇宙本体为“中”，故“中”是天道，亦是人道。三是“中”是不偏、不过、不及。不偏是个部位的定点，不过、不及，是个程度的定点。处理一切的人事，能不偏、不过、不及，人类即有幸福而无祸害，人生即能得到美善” 。而任何事物都有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如何在矛盾的事物中求对，正确的做法“必须矛盾对销以得中。”这样才符合“互助互爱的人类原则”，把事情办好。把矛盾双方看作是两个“一”，而把矛盾双方折中、调和起来，就出现了第三个“一”，也就是“三一”。前两个“一”都“对销”了，只有这“三一”才是“真一”，才是权衡事物的标准。（“矛盾对销律”和“三一权衡律”两个定律。）如果再看当时他甚至主张实行“物产证券”（产多少物发多少券，劳动者又以券换物）；反对“资私有”，主张实行“资公有，产私有”，“按劳分配”，认为“按劳分配是资本主义到达社会主义必经过的桥梁”——这种种思想简直如同经受过党校培训一般。
可那终究是个骄傲的男人吧，连铁路都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建成窄轨，登上望河亭，黄河波涛滚滚，壶口烟柱直溅云霄。亭两边石柱刻有对联一副：“裘带偶登临，看黄流澎湃，直下龙门，走石扬波，淘不尽千古英雄人物；风云莽辽阔，正胡马纵横，欲窥壶口，抽刀断水，暂收复万里破碎山河。” 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人生百年匆匆过，黄土一抔掩年华。英雄枭雄，亦要熔铸在这天地洪荒。我未曾有幸得见山西王当年横刀立马的威武；也无缘亲历太原城破之日，他的五百高级军官悲劝他飞往台湾之后集体服毒自尽的惨烈；更无从感受他在台湾幽居著书岁月的落寞寂寥。从天下武将之首吕布到拥兵自重的阎锡山，山西历史上的王成霸业每每令我感怀不已。并不曾为他们扼腕叹息，《易经》的中的《姤》卦有言“天下有风”,其义邂逅。这些人在时光的洪流中遇到属于自己的汹涌，一场波澜壮阔之后，又如风烟般无痕消散。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风月何用？不能饮食；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阎锡山曾有《克难坡感怀》一诗，附录于后：
一角山城万里心，
朝宗九曲孟门深，
俯仰天地无终极，
愿把洪炉铸古今。
回首看去，这片黄河的风浪奔流了千百年，天下大风，千年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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